松田优作谈森田芳光

原文出处：松田優作クロニクル，1998，キネマ旬報社。原题：松田優作、森田芳光を語る

森田芳光这个名字，我在看《像那样的东西》前，好像就在杂志访谈之类上读到了。那时候一激灵，感觉，咦，这人好怪啊，就一直好奇。这感觉来自动物性的部份，不是指具体某个点，就是感觉怪怪的，哪里不对劲。感觉就是和我的风格或气质相符吧。然后《像那样的东西》公映后，我赶忙去看。一看觉得，这个好厉害啊。非常新的东西当然有，但基本令我惊讶的是它的正统性。比如志鱼在末班车结束后一个人回家这里¹风景的截取方式，桥与街景等，把古老浅草的氛围毫不歪曲地准确拍了下来，这里让我很吃惊。然后，最后那个场景的倦怠感，那个啤酒廊的场景，我觉得不是很懂构图的导演是拍不出来的。这个人虽然年轻，却加入了崭新的韵味，同时会拍正统的、像小津（安二郎）那样的画面，脱离常规啊。那部电影，大家都谈论它的新韵味，但它正统的地方也很厉害的。

然后呢，我就好想有机会见见这个叫森田的男人。那时正是一下出现很多年轻导演的时期，虽然擅自评定导演不太好，但最让我惊讶的还是森田芳光。总之，会不会共事且不论，要是能见一下就好啦。正当这时，我家的黑泽满（制片人及松田优作所属事务所的社长）跟我说，其实有这么回事，要不要姑且见一下。我心想「哇真的假的！」居然这么巧，就在我想见的时候，对方突然找来了，这是某种心有灵犀吧。

但是呢，那个时候，那家伙好像看不起我呢，心口不一。但我读了《家族游戏》的剧本，人都飘起来了，完全飘了。光读剧本就觉得会拍成很棒的电影，不过成品突破了我的想象，更棒。宣布制作的时候也是，导演脑中建立了某种画面，所以可以说大话。但我这边有些部份必须从当下才开始做起，所以那天非常心烦意乱。然后开拍前一天我没睡着。剧本客观地读过，和导演也好好聊过，可行了，可一旦，变成了自己要干的事，就一个礼拜左右吧，担心该怎么办才好……

拍摄第一天，我准备了很多演法，但一个个都被否决了。说我讲话像蛇一样好不舒服，说这是勃艮第炖松田优作什么的。那个家庭教师的角色基本没有实体对吧。一开始剧本上写他寄宿什么的，我觉得这样就看得到他的生活，不太好。改成看不到以后，就能制造出完全不知他底细的时间，但反过来，作为演的那方就把握不住细节了。在哪里如何变成了这样，几乎整个感觉都要一点点啃才行，虽然我准备了几个演法，但……不过做着做着，从某个不讲道理的地方，啃着啃着，就慢慢接近了导演的韵味。

台词被说很恶心，我觉得是对的。我是演员，对导演是无条件服从的。虽然我这边有的情况下必须坚持己见，但如果像森田导演那样，既年轻又有比自己更好的想法，那我也会乖乖听取，不会抗拒。所以，如果抓住了并非自己个人，而是森田芳光在电影里寻求的韵味，某种程度上，只要决定好步骤，就会有新东西源源不断从中产生，所以在拍摄现场演着演着，就渐渐站到同一位置上去了。

《家族游戏》途中定下了《侦探物语》的工作，但我考虑等那个结束后再次和森田导演搭档。要准备周密，同时也必须有更多了解呢，对森田芳光个人。如果那部完成，绕了些远路后再次相遇，或许也挺好，但我自身对森田导演很执着。所以，虽然可能不应该进入吧，但我有点连他生活的部分也想了解起来了，但又被他否决了。一方面时有摩擦，一方面他那边也想管自己玩。我对他那方面的，和本质完全无关的日常起居细节也产生了兴趣，但导演有制约，我这边也有制约，双方需要一年的时间。后来一起去了纽约，对他也有些了解了呢。

就这样，森田导演这个人超越了我的想象，即使是和一开始读到文章觉得好厉害的时候相比。像这样的人，自铃木清顺以来还是第一次。

进入《其后》之前，为了阻隔各种多余的事，我到温泉去了三天。总之，要写到间距排得紧紧的毫无缝隙才能扔掉。哎，只是类似训练那样，一个人想来想去，不是那么像苦行的事。只不过是凭我自己，填充从小说变为剧本的间距。小说的话，是自己的内心当旁白写成文章，但到了电影里，这个部份就要演出来，对吧。反正就是先把那些转换成自己的语言。其中的间距、联系、为什么那时候必须和三千代分手、实际上对平冈有没有友情，之类的，试着思考了这些东西。

这样结束后一看，现在，恢复不了呢。到大脑的深渊、髓液流淌的地方，松田优作这个人的迹象都被去除了，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变回原来的自己了。开拍时，我增重了七公斤才进去的，回不去了啊体重。好可怕啊所以说。我当时想这怕不是要变成遗作啊，导演也是，试映后对我说：优作桑，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。是被吸进去了吧，结束后再看。能出现在这样的电影里，真幸福啊，作为演员真是够本了，感谢，真的感谢，对森田导演和全体工作人员。第一次呢，有这样的感受。现在很兴奋。

森田导演这个人，说过各种各样的话，被认为有神奇的性格。但在我听来，导演是一以贯之的。虽然他说了各种话，但在我听来全是一样的。他是个面对一件东西，能从二三十个角度看待的男人，但只要明白其中一个角度，就能懂得剩下二三十个都是在玩。

虽然他拒绝我进入，但我知道，这就是他生活起居的细节呀：不是进入，而是有所谓距离感。我习惯不了，我讨厌这样还和他吵翻过。《其后》的准备阶段，他说要拿枪打我，真的生气了呢。不过我也说要宰了他。这是因为导演在工作中也毫不妥协，即使大人物也不会附和。这样会孕育出艰苦的拍摄现场吧。说到底，我执着于他，是因为他是个会把我拍得很美的人。这次我真的觉得作为演员很有福了。

我当然还会和森田导演一起做。但我也清楚，下次做的时候，我也还是必须处于由导演选择的立场，所以……《其后》后半的时候，说了好些东西，但现在结束了再看，是一片空白的状态啊。不过企划这种东西，随随便便就能交，绝大多数是牵强附会。实际到了摄影现场，就会艰辛起来。导演还想做自己想做的世界吧，我这段时间也想做点轻快的重金属呢。

（出自《回忆中的森田芳光》电影旬报社篇《同伴们给森田芳光的赠言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