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断线》松本清张


(未完待译)

1

昭和三十二年秋,田岛光夫与泷村英子结婚。当时田岛二十八岁,英子二十三岁。

田岛那时在东京神田的证券公司上班。英子家在藤泽1。结婚前两人在洗足池2那边租了间公寓,刚同居四个月。正式决定结婚后,英子的父母在自家附近造了新房子。老两口从很久以前就在当地经营药店,父亲有药剂师资格证。

泷村英子认识田岛光夫,是在某家银行的大森支行做柜员的时候。他一个证券公司职员,和那家银行并无交易往来,只是偶然顺路去换零钱的时候,在铁丝网的办事窗口遇见了她。田岛那时借着证券热,在东京地区拥有非常广泛的客户。他乍一看,是个老实人,并没有特别英俊,但他温和的神情与客气的谈吐总能博得他人好感。

田岛头一次来换零钱时,英子对他的印象不错。她虽然忙,但仍毫不在意地为并非客户的他换现金。这极其微小的善意,在田岛看来是种喜悦——这是他后来自己亲口说的。

自那以后,田岛一周一次,来英子的窗口换零钱。然后频率缩小到两三天一次,引起了别的同事的注意。旁边的同事看见田岛推开大门走进银行,就会通知英子:

「看,他来了!」

英子一边把万元和千元纸钞像孔雀开屏似地展开,一边瞟着高大的田岛,脸都羞红了。

「平时总麻烦你。这些请……」

说着,田岛递出几张万元纸币。英子就从桌下的柜子里取出一捆千元纸钞,剪开带子,用指尖捻成扇形,仔细地数上两三遍。想到这段时间里,田岛的眼睛也紧紧盯着自己,她的手就发颤。

大概一个月后,田岛开始给银行里的英子打电话,相约在回家路上碰面。两人在咖啡馆见面时,田岛突然问英子:「你订婚了吗?」

英子摇头说没有。听她这么说,田岛沉下双肩,露出放心的表情,显是松了一口气。这让英子心烦意乱。

在田岛第三次邀英子去喝茶的时候,英子请求说:「请你不要再来银行了。」

「为什么?」田岛疑惑地挑眉询问。

「银行里太惹眼了嘛。你不用特意过来,只要给我打电话,我随时会出来的。」

这已然是示爱了。

又过了一个月,两人商量好去热海住了一晚。

「对不起。我一定会负起责任。」缠绵后,田岛放开英子说道。

英子原是处女。

过了两个月,英子的父母知道了两人的关系。但英子有一件事瞒着田岛。半年前开始她的父母着手为她谈亲,对象是当地一个地主的儿子,所以父母对她的不检点非常生气。另一方面,也无颜面对那个做媒的本地大人物。英子辞了银行的工作,跑到田岛那里。于是田岛租了洗足池附近的公寓,两人同居起来。

这四个月里,英子对田岛毫无怀疑。他很热情,爱意也愈加强烈。他从不在家喝酒,醉醺醺地下班回家也只有两三次。娱乐活动则只有打麻将,好像是和公司同事一起打,周六晚上必彻夜不归,到周日下午才满脸疲惫地回来。

但是,这对公司职员来说是家常便饭。在英子以前上班的银行,男人们也经常这样,所以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,反而对回来的他关爱有加。他到周日傍晚,都呼呼大睡。她则坐在枕边,帮他按摩颈肩。

不过,他有时会称打麻将输了,问英子要钱。他在证券公司是个能干的外勤人员,工资应该相当多,但仅有一次,他几乎没有带工资回来。

「对不起。」他道歉道,「不小心碰了股票。唉,本以为准没错,可一念之差就没了。这种事,每个证券公司的职员都干过。其中还有个人,拿客户存的钱和股票操作。我没那么大胆子,就在工资范围内赌了一把。我不会再犯了,原谅我吧。」

「不要再犯啦。」英子微笑着嘱咐他。

听说没有给客户造成麻烦,她由此看出田岛是个老实人:这人不敢做出格的事,不要过于责备他。她没有展露任何不快,还拿出自己的钱填补当月的不足。这是因为,虽然她父亲不承认两人的关系,但母亲趁田岛不在的时候,偷偷来看过她,给她留下钱,走了。她在藤泽的娘家是富裕的。

同居后三个月,她父亲终于也让步,同意两人成婚。父亲此前在娘家附近造了幢出租用的独栋房子,为了让新婚夫妇入住,赶忙重新装修了一番。

就这样,新居落成后,两人举行过简单的婚礼,就搬到新房子里。蜜月旅行周游了北海道,但回到羽田,田岛用机场的公用电话打了电话。

「我刚才是给公司打电话,说是有什么要紧事。不好意思,你能不能先走一步,回藤泽?」

她父母都等着新婚夫妇旅行后一齐回家。让她自己一个人从这里回去,她心里难受。但丈夫说公司有事,她就无法开口拒绝。她也有在银行上班的经验,对上班族的悲哀了解得很清楚。

「早点回来呀。」

她叮嘱丈夫。两人在机场门前道别,各自往相反的方向去了。

见只有英子回来,老两口对女婿的行为气愤极了,他们心疼女儿。可英子尽可能安抚了父母,说了些他晚上肯定回来,今天就在娘家开开心心聊得晚些吧,之类的话。

正当英子边等田岛回家边准备晚餐时,从东京打来一通电话,传来田岛的说话声:

「现在公司预计会有行情变动什么的,估计会有很大的突发事件,我也不太清楚。于是要分头去主顾们那儿,探讨预防对策。所以,不好意思,今晚看来无论如何都要通宵了。实在对不起,包容我这一次吧。爸妈那儿也请你帮着说说。」

英子叮嘱丈夫尽量早点回来。可再怎么早,也是明天的事了。

虽然有这样的不顺心,但不论如何,丈夫是热心工作。一个月后,田岛光夫和泷村英子办了结婚手续。

丈夫每天八点离家,坐湘南电车去东京上班。

「没想到他是个正经人。」父亲说,「我原以为他是个更坏的家伙。」

「咦,为什么?」英子微笑着回问父亲。

「我比别人更有看人的眼光呗。你以前带光夫来的时候,我心想,这可不行,这么不靠谱的人。但同居四个月,你越来越喜欢田岛。搬到这儿快两个月了,光夫对你的态度也没有变,看来这次,是我看岔了呀。」

夫妻关系和睦。光夫改姓泷村,也经常到老两口那儿露面,还会周到地偶尔在东京买些礼品带给英子的母亲。

又过了一个月,英子向母亲坦白,好像怀孕了。立刻去看了医生,得知三个月了。

「你不要太辛苦,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。」光夫也很高兴。

听了女儿的汇报,父亲第一次展露放心的笑容:「那就可以信任光夫,他是真心的。」

半个月后,光夫铁青着脸从公司回来。一开始他没轻易向英子坦白,但在妻子的责问下,终于老实交代:他通融了主顾的股票,亏了一大笔钱。

「我太对不起你了。要生孩子了,我想多少赚点钱。」

「钱不用那么担心的。缺钱的话,爸会替我们出的。」

见丈夫为了孩子想尽量手头宽裕些,英子很感动。

「老拿你们家的钱,我心里过意不去,所以这次想凭自己的本事让手头宽裕些。可是搞砸了。股票这东西,我真是搞不懂。像我这种一知半解的,就会吃亏啊。」

「到底挪用了多少?」

「有点多。」

「有点多是多少?」

「不太说得出口。」

光夫叹了口气。

「可这钱要是还不上,你就要被开除吧?」

「光开除那还好,但客户生气了,很可能会变成刑事问题。」

「哎呀。」

英子大吃一惊,就算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,她也拼命不想让丈夫坐牢。光夫坦白说,挪用的金额有一百一十万日元。

英子只好哭着向父亲求援。

「真拿他没办法。」父亲皱着眉。但听女儿说,光夫也是为将出生的孩子做经济上的准备才干的,就不好把他叫来骂一顿。虽然现在生意兴隆,但充其量是家地方城市的药店,一百一十万日元很难掏,但还是拿了这些钱给他。

「非常抱歉。金额正好。」光夫在英子的父母面前伸出双手。

自那件事之后过去了一星期,某天,泷村光夫从公司提早回来。

「突然定下要出差,」他说,「能赶紧替我收拾行李吗?」

「去哪里出差?」

「派我去和九州的福冈分店沟通。一般应该是副经理去,但事出有因,这次要我去办。」

「是好事啊。」英子得知丈夫的能力受到认可,兴冲冲问道,「会很久吗?」

「可能会很久。毕竟因为证券热,九州也连乡下地方都客人多起来了。现在有家分店在熊本,但据说这次大分和鹿儿岛也要开分店。那样的话,说不定,不光福冈分店的人,连熊本、鹿儿岛、大分那儿也得转一圈。不过我想,一个礼拜总能回来了吧。」

「一定要加油哦。」

说罢,她为丈夫收拾行李。既然要出行一个礼拜,那内衣裤和换洗的衬衣之类,都得多带点儿才行。

「对了,还有,上次做了件西服吧,那件也帮我塞进行李箱吧。」

那件西服是英子的父亲给他新做的。

「因为要是开新分店,就会碰见当地市长和别的银行的分店长什么的。不想给他们看见我舟车劳顿的样子嘛。」

这是个正当理由。这样,就再需要一个行李箱装行李了。

「你坐火车还是飞机?」

「坐火车去。因为是匆忙决定的,很难买到机票,就算火车也买不到卧铺。今晚是硬座,会有点辛苦呢。」

「路上小心。我送你到藤泽站吧。」

「不用,我不从藤泽出发,要在东京站和别人会合。出个小差都要老婆去送行,这样多可笑啊。」

「也对。」

光夫提着行李,先去了妻子的娘家,与岳父岳母好好告别后启程了。

自那以后过了一个礼拜。英子等丈夫从九州发来音讯,可连一张明信片也没有。她想,估计是忙吧,于是焦心地等一个礼拜过去,可过了十天也没见丈夫回家。英子就从娘家给东京的证券公司打电话。

「我是泷村光夫的家人,请问泷村还在出差,没有回来吗?」

「泷村光夫在出差?」对方发出讶异的声音,「是什么时候的事?」

「十多天前了。他说被指派去福冈分店出差,就离开了家。我听他说计划一个礼拜左右回来,可我等来等去……」

那边沉默了。然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和别人的低声耳语,不久替换为另一名男子的声音。

「我是泷村在这时他的课长,他一个礼拜前辞职了。」

英子瞬间眼前一黑。

母亲来到她身边,问她怎么了,她说:

「听说还没回来。」

说完,就逃离母亲面前,回到自己家,趴在榻榻米上哭。

她在家中寻找光夫留下的东西,然而只剩下他平时用的安全剃刀、梳子、废旧杂志、没油的打火机等一类东西。

怎会想到发生这种事,英子一时无法相信现实。她断断续续想起与光夫的过往,那都是些让她至今相信爱、确认生活之安宁的东西,但现在,只是些泡影了。他亲切的眼神、温柔的话语、热情的举止,接二连三从记忆中复苏。可另一方面,也浮现起如今才意识到的迹象。

她能够想象,光夫身上发生了什么。麻将打到天亮才回家,碰了股票一筹莫展,度蜜月回程时在机场到别的地方打电话,当晚在外面住了一宿才回来,接着又问岳父岳母讨了一百一十万日元,这些全关系到,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吧。

过了三个礼拜,英子堕胎了。

2

光夫离开泷村英子家后,带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从藤泽来到了东京。太阳已经落山了。在麻布的一条后巷里,有条陡得车直往下冲的坡,他在这陡坡中间的一座公寓前放下了行李。

这是座三层楼的钢筋建筑,一楼靠里的玻璃窗亮着灯。

门开了条缝,开门的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小眼睛女子。

「欢迎回来。」

女子将他迎进去。

房子分成连续的三间,每间不大,内部陈列着漂亮的日用器具,氛围与土气的泷村英子家截然不同,就好像整间房外罩着层粉红色的塑料薄膜似的。

「我要暂时住在这儿。」

光夫呷了一口女子送来的威士忌兑水,说道。

「是吗,我好高兴。」

女子的眼皮有点肿,小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挑,鼻梁又细又高,嘴唇撅起,脸颊塌陷,在脸上造成了阴影。有种为情事而憔悴的妩媚。

「我晚点再去店里。」

这女子叫浜井乃理子。她在赤坂的夜总会上班,在店里很吃香。

「友永先生,你父母回冈山去了?」

光夫在女子这儿使用友永这个假名。

「我刚去东京站送他们才来的。」

自称『友永』的光夫,与浜井乃理子的关系,是从一年前开始的。

「公寓那边怎么了?」

「我有个朋友,拖家带口的,碰上了麻烦,我就让给他住了。太可怜了嘛。我一个孤家寡人,搬哪儿住都行。」

「于是就来我这啦?」

「就一段时间。」

女子打开光夫的行李箱,取出西服和生活用品。

「这件西服真不错。」

「是这次我爸做给我的。」

「到底是父母亲,就算不务正业也疼爱呢。」

光夫告诉女子,自己是冈山一座果园的次子——但没告诉乃理子自己的住址。作为替代,他会主动打电话联系,或偶尔来过夜。在英子那边,就称打麻将,或因公司的工作回不了家。加上搬到了藤泽,就更好应付。

「友永先生,找到公寓前,你在这住多久都行。」

「我会的。」

实际上光夫本来就这么打算。两小时后,等女子去了店里,光夫想:现在英子在做什么呢?他说自己出差去了,所以这一个星期应该不会出乱子。就在前几天,英子说身体不舒服,在他出差时要去看看医生。这也许是真的。

现在四个月左右,胎儿还是像饭粒般粘在子宫里,像块肿包似的状态吧。完全感觉不到是自己的孩子。就好像碰见一桩稀奇事。

英子说不定会把孩子生下来,或者因为他失踪,会把孩子堕掉。光夫都无所谓。养育生下的孩子是女人的责任,不关光夫的事。要把生命的意义寄托在出生的孩子身上,__只__随英子喜欢;要把肚里的血块变成水液流出来,也是她的自由。

这么一想,光夫自己也不太清楚,为什么会和泷村英子正式结婚,而且还同时,被收为了养子。

可以得出结论,简单来讲,他这些行为并非出自深思熟虑。硬要分析其心理,是「养子」这一形式对他有吸引力。虽然对方不是什么富豪,但做养子不用负责任——由自己进入对方的灵活性,让他轻易就这么做了。当然,法律约束是另一回事,他对此不怎么关心。这灵活性,意味着可以随时从养父母家跑出来的__自由__。

光夫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。对认识英子前就有关系的浜井乃理子,他从头到尾使用『友永伍郎』这个假名。在和英子恋爱、结婚的过程中,却是用田岛光夫这个真名进行的。这也并非由于比起乃理子,他更偏爱英子,而是种偶然。偶然这个词再说得难听点,也可以说是他一时兴起。一时兴起报上真名谈起了恋爱,又一时兴起当上了养子。

先不管法律上怎么样,光夫为自己成为养子后改姓『泷村』而感到喜悦。这是在姓氏上发生的人格改变。这怪异的喜悦,现在又因自称『友永』搬到浜井乃理子家而产生。

光夫还有一个异乎寻常的性格,那就是他的吝啬。

光夫问泷村英子家要了多达一百一十万日元。

证券公司出现亏空是个借口。一般人会把这些钱拿到恋人浜井乃理子那儿,但他,把这钱直接偷偷地存进了银行。为他自己。

这性格,与光夫的身世不无关系。——他是北陆贫农的第五子,长大后来到东京,艰苦地从私立大学毕业。多亏如此他才能进入一流证券公司。但不可思议的是,他对经手的高额钱财毫无兴趣。

与其说没兴趣,不如说光夫小气的观念里装不下那么多钱,更加贴切。好比人耳听不见巨响,在长于贫穷的光夫的感觉中,以千万日元为单位的金额没有会归自己所有的真实感。他的贪念,充其量只以百万日元为单位。

光夫想要能随时取用的存款。只要有那些钱,就觉得够奢侈了。他不是想迅速花完,正相反,这是指存有能随时任意使用的钱带来的精神富足。——这也和他幼时拿不到充足零花钱、通过打工从学校毕业、从没人借钱给他的艰苦经历不无关系。

所以,他没有向浜井乃理子说出这笔银行存款。这是仅属于他自己的私藏钱财。

而且,乃理子在经济上也完全不需要光夫把这点小钱告诉她。她是一家高级夜总会的女公关,每个月能收入二十万。再说她很久以前就过着独居女性的生活,存了不少钱。他和乃理子同居,甚至都不用自己工作赚钱。

光夫知道乃理子偶尔有「业务上」的外遇,但他不介意。因为这也是她的收入来源之一。尤其有位建筑公司的董事,与她有每月两次身体关系的合约。这位董事会在这家夜总会进行公司宴请,那些流水也让她获得颇丰的回扣。

就算知道那些,光夫也没觉得和乃理子同居有什么妨碍。自觉在吃软饭,也对他有吸引力。

可乃理子倒像是不自在,自从他搬进来后,建筑公司那块且不论,她把和「小喽啰」的外遇给停了。这么看来,乃理子对光夫是有感情的。

同居一个半月,田岛光夫渐渐对单调的一天天生厌。早晨起到傍晚八点都和女人在一起,倒也罢了,九点开始到女人回来的凌晨两点都闲得不知所措。

当然这段时间,他也出去喝酒,也有过小外遇,但这些浅尝辄止从未挑起他的激情。不是因为他爱乃理子,而是凭他这抠门的花钱方式,没有感兴趣的女人上钩。

这些零花钱,也绝不是从他自己口袋里掏的。不可以动用自己的财产。他丢了工作,问女人要零花钱理所应当。

乃理子虽然也没那么吝啬,但花钱供养男人总有个限度。

「我说你,」女子某天对光夫说,「既然这么无聊,那去工作试试吧?」

「在公司上班?我不要,那种事,以后再说吧。」

光夫在榻榻米上翻了个身,吐出一口香烟。百叶窗放下了,烟雾在微弱的白昼光线上印出道道花纹。

「没有,不是叫你做白领。和公司职员不一样,是更轻松的活儿。反正你不会很快找到固定工作。」

「你想趁我白天出去上班,自己在家偷人?」

「傻不傻。是在一个地方工作啦。白天可以像这样,和你在一起啊,对不对?」

「哦?你是说在夜总会工作?」

光夫转过身,趴在地上,抬头看乃理子。

「没错。现在到处都缺服务生。那种活儿,你只要稍微看看,马上就会做了。」

乃理子微笑着。

「但你不要误会哦,我不是逼你去工作。还没那么困难。我就是看你成天无所事事的样子。」

「唔,你说不困难,到底是有多少钱?」

「哎呀,没有的啦。怎么可能有呢?」

乃理子有些慌张地说道。

「是吗?」

「是啊。」

乃理子盯着笑嘻嘻的光夫,像是要制止他。

「可是,」光夫听似漫不经心地说,「你都是一些好客户,就算每个月存十万日元,现在也有将近五百万日元了吧?」

「没有的事,我怎么可能存那么多钱!你想,这公寓每个月就得五万日元呢。买买衣服,买买和服,一个季节不换上三四件衣服,客人就要看不起我的。花在这上面每个月就要好五六万呢。而且人情往来上开销也不少。要顾面子嘛。」

「是吗?」

「是啊。你是男人,所以都不懂……我说的不困难,只是不用老往当铺跑的意思。」

光夫想象,这女的虽然嘴上这么说,但果然存了五百万元以上吧。平时花销确实不少,但女人本来就精于储蓄。而且不光店里的收入,她至今靠各种业务上的外遇挣得的临时收入估计也不少。

光夫在乃理子去上班后,不动声色地在她衣橱里和行李底下找存折。但看来藏得很小心,怎么找都没找着。不太可能直接藏现金,所以肯定放在某个地方。

一开始,他很高兴自己无需动用一百一十万日元的存款就能生活,但不久便起意,想把她的存款分一点到自己的那些钱里。但这话很难说出口。女人在金钱问题上有本能的警惕性。他只好伺机而行。现在惹乃理子不快就麻烦了,这点他还是明白的。

至于她提议的在夜总会做服务生的工作,用半玩的心态做,说不定会很有意思。和白天的职业不同,那种晚上的工作,估计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吧。这时他便觉得,窥探一下那样的世界也不错。

乃理子说会去请经理帮忙,但又说在同一家夜总会,两个人都不好做事,会请经理介绍别的店。

「你到客人的桌子上送酒菜时,让我在男客人面前出洋相,就不好啦。跳舞时也会有客人动手动脚,我也只能适当迎合对方。要是你对这些事都要摆脸色,我就没法做事啦。」

光夫在心里冷笑。事到如今,哪还会有这种纯情。他老早就知道这女的和建筑公司的董事签订合约,每个月都在干点什么。现在是不接受一般客人的邀请了,但同居前不知道每个月会发生多少次。

「也对。」光夫顺从地说,「看到你依偎在客人的臂弯里,我没心思在托盘上端着玻璃杯忙来忙去了。」

「是呀。所以你去别家店吧。那家店也很高级,又需要服务生。我们回家时在路上会合,再一起回来就行了嘛。会比现在的生活更有变化,很开心的。你要是做了不喜欢,马上第二天辞职就行了。」

事情就这样定了。

光夫通过乃理子托关系,到同在赤坂地区的一家夜总会从事服务生。当然在这里,他既不是田岛,也不是泷村,还是『友永』。

以前证券公司的同事不可能来这么高级的夜总会。大概是证券公司最近不如从前,不在这种地方宴请,所以也没见以前的领导来。不过,很上层的领导就不知道了,反正对方也不认识自己的相貌。

光夫还是挺机灵的。虽然做见习服务生,年龄大了点,但那边现在缺人,过去就立马录用了。才过十天,他就有了像样的服务生模样。

在这种地方工作,不用交户籍复印件,简简单单一张简历就通过了。本来简历上填写的出生地和姓名、学历、职业经历全是瞎掰的,但这里不会去查,极其安全。

自打在证券公司做外勤时,光夫就对自己讨人欢心的能力格外有信心。他很快被经理看中,也在同僚间获得好人缘。因为是见习,收入拿不多,但他已对娱乐行业颇有心得。要紧盯客席的情况。客人拿出香烟,边上的女公关又没留神的时候,要像松鼠一样窜上去,把打火机伸到客人眼前。表演开始以后,在桌子之间走路要猫着腰,以免遮挡客人的视线。托盘要用指尖像鼎的足一样撑着,挺直腰板走路。一切要殷勤郑重,还让客人感到隐隐的威慑力。

「怎么样?」

在回家路上会合后,乃理子询问情况。

「嗯,还行吧。」

「你看。你不用靠这些收入吃饭,所以应该挺开心的。」

他们两人会顺道去寿司店,或到茶泡饭店坐坐,有时去通宵营业的酒吧再喝一盅。


  1. 位于神奈川县的城市。 ↩︎

  2. 地名,东京都大田区的一个湖。 ↩︎